在所有的宗教中,佛教對世人是最具有慈悲心的,眾生平等即是。
但對世事則是最傾向空幻觀的,鏡花水月屬之。
這樣的心意和觀點,有很深的感性根源,目睹人間的生老病死、
滄海桑田,孰能無感?有感而發,發而感人,自然就成為被奉持的哲理了。
但對一個經常受到理性監督的心靈來說,難免要問:
慈悲與空幻到底有什麼關係呢?一個人如何從空幻觀裡產生慈悲心呢?
說來有點突兀,觸發我對這類問題產生興趣的竟然是行為主義。
一談到行為主義,大家最先想到的是制約與訓練、獎勵與懲罰、
《一九八四》、實驗室裡的狗和鴿子等行為操控技術,
沈悶、繁瑣、無趣,而且有點……「泯滅人性」。除了相關從業人員外,
多數人對行為主義可說是望望然而去之。其實,我以前也一直這樣認為。
有人嘗試讓佛學和心理學產生對話,譬如鈴木大拙和弗洛姆的
《禪與精神分析》,就曾引起不少迴響。但個人以為,若要拉關係,
那麼在所有的心理學裡,跟佛教關係最密切的應該是行為主義。
怎麼說呢?
因為絕大多數的心理學都是繞著「自我」在打轉,
不是要克服自我、包容自我、強化自我,就是要擴充自我、實現自我;
從佛教的觀點來看,這些都是「我執」,宜各予「棒喝」。只有行為主義,
它是一種「沒有自我」的心理學,所謂「沒有自我」,意指
「世人所執著的自我乃是虛幻的」,而這不正跟佛教的自我觀相當接近嗎?
行為主義大師史金納有一本書叫《自由與尊嚴之外》,大意是說,
人類為什麼在將人送上月球後,還無法改善學校教育、社會亂象之類的問題
呢?主要關鍵就是被「個人自由」和「自我尊嚴」這些空幻的觀念所誤。
如果我們能揚棄虛幻的自我,認為人只是一個「刺激──反應體」,
依此設計和提供能產生良好反應的刺激,那麼這個社會就會朝我們預期的
美好方向改變。
當然,這些「手段」跟佛教是有很大差異的。佛教,特別是中國的禪宗,
主張「去妄存真」、「明心見性」,去除受環境影響的妄心、識心,要
「心無所住」,要「以心轉境」;但行為主義卻主張提供適當的環境條件
來「以境轉心」,讓「心有所住」(喜好、耽溺於某種情境)。
我說它們「相近」,指的是出發點的觀念,也就是我們對自身和人生的很多
看法,其實都是虛幻不實的。
也許是行為主義一直不討人喜歡和被誤解,史金納晚年對他的主張做了很
多辯護、澄清和反思。在〈一個行為主義者的根源〉這篇文章裡,他說他思想
的根源深受早年宗教經驗的影響,「個人自由是一種錯覺」、「自我意志有一
大部分是虛幻的」、「一個出發去尋找自我的人就開始失去他的自我」、「真
正的自在乃是來自自棄」等等,都是基督教的經典裡原有的觀念。
而他的揚棄自我,認為人是遺傳基因和環境制約下的產物,「一個人不得
不成為他現在這個樣子」,「我一直學習將人的某些錯誤歸諸於並非他塑造、
也不是他所能改變的個人過去史」,這樣的主張和瞭解其實是為了帶來「寬
諒」。
從這些辯護和澄清裡,我所感受到的正是「慈悲」這兩個字。世人不僅應該寬
諒地將他人的過錯歸諸於遺傳及環境史(當然不是就此放任不管),而且應該
謙卑地將自己的成就歸諸於同樣的根源。這才是真正的「眾生平等」,真正的
「無差別」,真正的「慈悲」。
一個人的遺傳和環境史,就是他的「業」,一個人的成敗得失都是來自他
的「業報」。業就是業,容或有大小之分,但卻不能有人我之別,不能將自己
喜歡的歸諸於「自我」,將自己不喜歡的歸諸於「業」,這樣的差別觀只是為
了滿足虛幻的自尊。
史金納曾自嘲,他早就「放棄被稱為偉大思想家的所有機會」,因為他將
他在此塵世的作為,跟一個人為什麼會成為麵攤老闆一樣,歸諸於遺傳及環境
史,而不是什麼神秘的、誘人的、空幻的「自我」。這難道不也是一種慈悲
嗎?
這就是我所理解的慈悲的理性根源──如何從空幻出發,而產生慈悲心。從
某個角度來看,史金納還真是一個黑臉菩薩呢!
引用自:王溢嘉的文字城堡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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因為新潮文庫 我很用心讀了史肯納的 超越自由與尊嚴
佛洛姆和鈴木大拙的 禪與精神分析
整理過佛洛姆的 逃避自由 做心得報告
看到王溢嘉這樣的統整心理學與宗教 很是佩服
他是我心目中真正的大師
我覺得 楊格的集體潛意識 也有著宗教根源
麗思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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