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看完自由時報的報導 又查到了Hetero以胡子丹先生回憶錄


做為論文題材的文章 對回憶錄內容 有更多的引用 看到一個更悲悽的身影


胡先生說: 真正的地獄是在從獄中出來之後。這幾乎是我見過所有受難者都說過的心聲。


以下引用:http://cannabisdehors.blogspot.com/2008/02/blog-post_01.html


白色受難曲之一:跨世紀的糾葛





舊版的《我在綠島三千兩百七十二天》




胡子丹先生,安徽蕪湖人,四零年代末五零年代初白色恐怖受難者。原擔任永昌艦電訊上士,無故受軍法審判,自1951到1960囚禁年在綠島新生訓導處。於解嚴後的1990年,以化名「秦漢光」出版《我在綠島三千兩百七十二天》一書。後來,於2001年,又將原書改寫,以本名出版了《跨世紀的糾葛》,由國際文化出版。這本回憶錄曾得到第一屆「劉紹唐傳記文學獎」。


在綠島種種,且當故事講、好比笑話聽、回味了一個永恆的夢,無恨、無憎,笑不出來,也沒有眼淚,想到了就想到了。可是怎能忘,不可能忘喲!

胡子丹《跨世紀的糾葛》



我剛剛思考了一下,參考 inin 先前的建議,我決定先以五零年代最無辜受難的前輩為起點,介紹他們的回憶錄。

另外,我決定先介紹那些不會過於悲傷、沉痛、看完之後會整夜心情不好的回憶錄。我想,有時候閱讀他人生命中的痛苦,不免會給自己的情緒也帶上枷鎖。我想在開端之初,最好先避免掉這樣的狀況。自然,那段時間總是帶來創傷的。但是隨著不同書寫者的人生態度,在回溯的時候,無論是篩選的段落、或是個人修辭用語的習癖,總是會使這本回憶錄充滿不同的「個人風格」與閱讀感受。


我決定先以胡子丹先生的回憶錄為起點,首先是因為他的書寫風格不會過於沉重,也不時浮現個人敦厚而寬容的特質。同時,從這本回憶錄裡面,也能夠幫助各位讀者稍微體會一位外省人,在從中國因戰亂而流離到台灣的過程中,同時受到日本帝國侵略、共產黨與國民黨的內戰、以及來台灣後又受國民黨深刻迫害的無助命運。對於理解在白色恐怖中約佔四成的外省籍受難者生命經驗來說,這些回憶錄或許是幫助我們神入(empathy)各種生命經驗的一種管道。

胡先生是海軍白色恐怖的受難者。關於這段歷史,目前學界或民間的理解非常匱乏,而官方目前承認的受難者人數是一千多人。但當時,許多被強迫抓兵或志願從軍的娃娃兵,卻在來台之後,立刻關進黑牢中,在未經過正式或或形式上審判的情況下,被槍殺、活埋、或囚禁。胡先生就是這個脈絡下的其中一位受難者。


一本回憶錄可以有許許多多的讀法,我這邊所選擇的閱讀軸線,毋寧說只是其中的一些可能而已。

比方說,我們大概可以想像:對於一個家在對岸,卻因為戰爭之故而流離到異鄉的受難者來說,突然被囚禁在一個小島,就立刻遭遇到各種難以克服的困境。有別於本省籍受難者還可能得到既有人際網絡支援(雖然有更多情況,會受到特務系統或訓導處官僚的阻礙,從中要求收賄或與家屬發生性關係,或恐嚇不得再來接見),得到在荒島生活中的一些物資援助或情感支持。外省受難者的困境,是既面對到戰爭造成流離的生死別,又在一個當時還陌生的島嶼,受到流亡政權極為嚴厲的人權迫害。無論是坐牢期間的強烈孤寂,或是刑期結束時缺乏保人的困境,乃至於出獄後面對缺乏社會網絡與溝通語言的「大型牢籠」,都使得受難者必須不斷尋求自我調適心情的方法:


「在綠島那麼多日子,被安排的活動已經夠忙,我自己還計劃:在極短極零碎的時間空檔裡,硬塞進自己預謀的節目。你一定奇怪,在那段茫茫而沒有指望的日日夜夜,有沒有人傷心掉淚?有沒有人自我解決?

有!有!我肯定告訴你,當然有。傷心掉淚你看不見,自我解決的事不是新聞,只是被淡化,甚至封鎖掉。很多人在一起哭的機會不多。單獨一個人,不一定是在做工。主要一人獨處,手頭沒事,心中真空,一鬆弛,會一陣陣心裂,眼淚麵糊般往下滑。」



我一直在想:
在眼前的環境裡,
我要怎樣生活才能有益無害?
不僅對現在,
也對未來。
任何人在一生中要做多少次決定。
我很幸運,
這一次做的決定,
我執行的非常徹底。
而且,是一個正確的決定。
我決定:
哪怕得知明天要槍斃,
今天如果被許可,
我還是要運動、要讀書。」


胡先生不但記下了自己的心路歷程,也記下了當年在綠島所見許多「同學」的生活態度與經歷,比方戴振翮、傅朝會、楊逵等受難前輩的行止風範(尤其是楊逵前輩能以「壓不倒的玫瑰」的態度,以高齡參加了綠島的長跑比賽,深深感動了當時綠島的眾多難友,那風範在多年之後讀來,還是讓我深深神往)。胡先生之所以能在綠島度過那孤寂十年的另外一個原因,或許就是因為他能用比較同情的眼光,去看待身邊的人事物,包括同樣受難的其他朋友,甚至是監獄中的長官與獄卒。他認為大家都是這個時代下受到排擠的邊緣人。

「囚犯們是乾脆被冤了,被送來綠島。獄卒們呢!應該是被認為次等貨色罷,也被派來綠島。兩種截然有別的身分,相聚一起過著相同的遠離人間生活。也是命!緣!一齣戲。」


又像胡先生在書本的最前面,他幫這本回憶錄提了這樣的小小開頭:


謹以這本小書,
懷念1951至1960年,
生活在綠島的朋友們,
不管是囚犯或獄卒,
祝福您們:
愉快、健康。


關於二二八事件發生不久的五零年代,省籍情結其實是另一個今日難以啟齒,卻又確實存在的社會現象。胡先生在書中記下了他這樣一個「外省郎」,如何在漫長的囚禁歲月中,得到許多本省籍難友的照顧,還有彼此互動與結為好友的過程。他寫下這樣的一段反省:「外省人在那悲情歲月悲情城市中,在本省人的腦海裡,豈止相等於毒蛇猛獸,更是恐怖、卑劣的代名詞;這般醜惡印象是如何造成的?值得外省人,尤其是有權柄的外省人深思」。

回憶錄裡面有許多小故事。比方他敬佩的幾位本省籍難友,例如曾經一起閱讀古文觀止的廖金照校長(曾任豐原瑞穗公學校訓導主任,是呂赫若先生的學長,後來從綠島調回後判處死刑)。胡子丹先生記得,當時綠島發生了「不祥的調動」,要把部分受難者調回台灣(其實是要處以死刑)。廖金照先生離開綠島的寢室前,當著指導員的面,微笑的把那本「古文觀止」送給了胡子丹先生。胡子丹先生當時對於廖先生的命運有著不詳預感,而寫回憶錄的時候,胡先生很懷念當時兩個人在綠島砍柴時,一起閱讀的回憶。胡先生並不知道廖先生後來的命運,因此他在回憶錄裡寫道:「我好奢望,有人看到這本回憶錄,能告訴我,廖金照現在人在何處?」

胡先生記下在許多日常互動中,他怎麼與原本討厭外省人的難友建立起深厚友誼,而且同樣了解彼此都是時代下的受害者。我後來曾看到胡先生與同隊的本省籍難友一起出席,與年輕人談論當年在綠島上所發生的悲慘過往。實際上,透過這樣的閱讀,我們也可以慢慢理解,當年確實在國民黨政府的系統性侵害下,使得具有不同歷史經驗的群眾,產生某些源於真實生命經驗或刻板想像下的隔閡。但實際上,將流亡的外省人們輕易全視之為「加害者」的措辭並不妥當:同樣來自外省的人群中,有人深刻的體驗了官方的殘酷,並進行反省;而在受難的前輩之間,也透過彼此的親身體驗,而瞭解到這樣的刻版情結其實無法輕易標的出那些「加害與得利者」的範圍。


不過,除了這些比較沉重的「軸線」外,胡先生這本回憶錄的另一項特色,是他能以比較平靜的心情,寫下當年綠島「日常生活」中的一些片段。例如當年在演樣板戲過程中,與女難友產生的淡淡情愫(兩人再相見時,卻已經是中年之後);他與難友學習日文、英文,並且在綠島上教導其他新生英文;當年因官員規定要每天補充固定數量的蒼蠅、老鼠而產生的「地下動物交易市場」;還有在綠島靜靜觀海與自我思索的歲月。

我記憶特別深刻的有趣段落是,當胡先生刑期已滿時,身為外省人,因此他根本不奢望會有人保他離開綠島,他相信自己會老死在綠島。因此當他拿到保單後:「我不知道把保單塞到哪個地方。每天每天,生活還是老樣,早餐後去助教室上班,中午回隊上吃飯,下午再去,再回。不是勞動,便是教書、出公差、打球,或是排戲,一切正常。」

後來在病號洗澡時,無意間遇到一個因軍艦擱淺而來到綠島洗澡的舊人,才讓她意外的找到保人,離開綠島。


胡先生在回憶錄的最後寫道:

「上船後,回頭看到特務長站在岸邊向我揮手,襯托在他背後的,是叢叢矮矮的野波蘿,層層灰色的中寮村,逐漸後退後退,碧綠蒼翠的遠方山崗,在一片耀眼的陽光下,冉冉移位。心中一片心酸,這麼一串串長日子,生命中最精緻稚嫩的一頁頁,就被綠島寫上了永難忘懷的紀錄。一陣惆悵,一陣淒惶,是命運戲弄了我?還是我編織了一個漫長而不精采的夢?」

「我在綠島三千兩百一十二天,好長好長的一個夢,此夢難醒卻終於醒來。但願接納我們的是一片光明、乾淨、平和、純淨的空間。我的未來不是夢!千萬千萬不能再是夢!」


雖然,胡先生後來對我們說過,真正的地獄是在出來之後。這幾乎是我見過所有受難者都說過的心聲。




附註一:在一九九零年版,胡先生之所以化名「秦漢光」,其實是因為他年輕時頗為英俊,因此在綠島經常被指派上台演樣板戲,並曾經在過程中與綠島的一位美麗女難友「五十九號」有過淡淡的情愫。當時他們合演過的一齣戲叫「浪淘沙」,他便是擔任其中的腳色秦漢光。因此在當時解嚴之初的肅殺氣氛下,胡先生決定以這個化名發表回憶錄。

附註二:關於胡先生當年以娃娃兵身分,匆匆訣別親人,爾後在海上聽到上海給共黨佔領的消息,那種多年之後依舊的心痛與遺憾,可參考胡先生於《流離記意:無法送達的家書》中收錄的文章,由印刻出版社出版。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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