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麗思知道胡子丹這個人 是在大學的時候


因為選修英文翻譯與寫作 讀了一些相關的書報雜誌


常常看到胡先生的作品


讀了此篇 才知道他的一生是如此坎坷流徙


來自蕪湖  他15歲 以青年的熱血 愛國從軍 隨軍來台 卻荒謬的成了政治犯


坐了黑牢將近十年  原來在極權專制下  人的生命才華可以這樣莫名的被踐踏折磨


還好 黑牢關的了身體 關不了靈魂 關不了愛情 


他的英文本事也是在獄中努力學習出來的


讀了此文 對他的敬佩更深了





奮力的微光-讀胡子丹《跨世紀的糾葛》







引用:自由副刊


http://www.libertytimes.com.tw/2009/new/jan/6/today-article1.htm


圖◎陳裕堂



◎楊翠


圖◎陳裕堂


初識胡子丹,他是秦漢光,透過《我在綠島3212天》(註),我進入一個異次元世界,展讀一個人、一群人、一群被時代操弄的人,如何在黑暗的洞穴中,尋覓一絲絲生命微光,奮力建造自己的陽光宇宙。


這不只是一本書,不只是一個人的生命故事,而是一個時代的寫真,一群人生命故事的複合文本。我在其中讀到祖父楊逵的側寫身影,想像他蹲伏在綠島鹹味濃重的土地上,種植花樹,營造菜園;想像他跑馬拉松,在全場久候中,以年老瘦弱的身軀,緩慢、但又堅定地跑入運動場中,成為綠島運動會史上,最受掌聲鼓舞的最後一名。


因為這樣的因緣,初讀《我在綠島3212天》,感到自己與秦漢光似曾相識,有一種獨特的親近感。我以一名政治犯孫女的身分,感知到我們都是相同的生命孤島,我們都在奮力尋求那一抹微光。



在黑洞數算晨昏


初見胡先生,在2008年初春的蔡瑞月論壇「藝術與救贖」會場,秦漢光與胡子丹形影疊合,從歷史文本的字裡行間走出來,溫文儒雅,面容清俊,言談之間,有一種獨特的內斂與溫潤,難以想像他經歷了那些時代的狂暴風雨,難以想像他曾屈身在那些黝暗的洞穴裡,度過3212個晨昏。


胡子丹的荒謬人生,起於少年時期的滿腔熱血。1945年,時局板蕩,少年胡子丹與幾個中學同學,從安徽蕪湖到南京找一位毛老師,卻被招考練兵的紅紙告示召喚熱血,未及返家,就「投筆從戎」,成為江陰海軍的二等練兵。故事到這裡,或許還可以想像一番壯志高歌的生命圖景。然而,時局詭譎,少年的純潔人生,被一個腐朽而粗暴的國家機器,塗寫成一帙荒謬書卷。


二次世界大戰之後,初初成為戰勝國的國民政府,在國共鬥爭的戰役中,節節敗退,這個蕪湖少年,隨著海軍流徙,輾轉來到台灣左營,已是青年。1949年中秋節前一個月上岸,度過一個孤獨的中秋夜,月色中,青年獨自一人,流淚啃著一顆大文旦的身影,猶如時代的寫真,鐫入歷史文本的最深處。然而,青年胡子丹未及回味自己第一個台灣中秋節的寂寞,當年的12月3日就被逮捕,關入黑洞,胡子丹沒見過幾次台灣的滿月。


15歲從軍,說是糊里糊塗也好,說是豪情壯志也好,剛滿20歲,胡子丹的流徙之路,莫名地進入一個深黑的洞穴。「我從軍、我報國、我反共,我被敵人的敵人抓起來判了罪。」這是胡子丹一生最大的荒謬。


一位陷匪的海軍同學,寫信給另一位同學,附筆向胡子丹問好,就因為一句「問好」,胡子丹的人生與「好」就此錯身而過。罪名「為叛徒蒐集關於軍事上的祕密」,十年黑牢,成為他流徙人生的新驛站。



誤入時代的荒謬文本


胡子丹的人生,真是一長段的流徙之路。他生逢亂世,隨軍艦移動,輾轉來到台灣,莫名地進入監獄,他的監獄旅程,第一站是鳳山海軍來賓招待所,第二站是左營海軍軍法處看守所,第三站軍人監獄,第四站綠島新生訓導處。刑滿歸鄉,竟是無鄉可返;初來台灣不到一年,就流徙到了黑牢,台灣這個新移民的安居之地,何處是他的家鄉?而原鄉蕪湖,邈然他方。國家暴力搬運了胡子丹的流徙人生,建造了他的流徙地圖,他只能茫然端看地圖上的陌生標示,難以辨識家鄉的方位。


胡子丹的黑獄人生,寫滿荒謬的劇本,如他所說,執政的國民黨「吃錯了藥,錯編了劇本,也錯找了演員」,以這些青年的青春與鮮血,塗抹掩蓋他們自己的失敗。他經歷了鳳山海軍來賓招待所中獨特的「來賓」待遇,在長方形的暗黑防空洞中,大批識與不識的人,都成為「來賓」,被「招待」,招待所人滿為患,所長所貼告示,「查本所近來來賓甚多,加以房屋窄狹,不便之處,尚祈諸來賓見諒。」簡直是荒謬文本中最荒謬的驚歎號。


在左營海軍軍法處看守所,胡子丹經歷過四十人裸體一房,一絲不掛,繞圈子散步、引吭高歌的荒謬情境,他如此描寫這個畫面:


是滑稽的畫面,可是誰也笑不出來,全身的力氣,幾乎全發洩在兩腿雙手上,兩腿不斷大步邁,順時鐘方向二十圈,再反時鐘方向,一手猛搖扇子,一手不斷揮甩臉上、胸、背的汗水;那奇形怪狀的胯下之物,隨身體搖擺、晃動,有的昂然,有的是無精打采。


像極了舞台上的龍套,潛意識憧憬著奔向自由。


這樣的描寫,說它精采,是一種褻瀆。然而,如此傳神寫真的繪圖,若非身歷其境,恐怕再有多麼天賦的文采,都難以寫成。這些受苦的肉身,在堆砌著醜陋、謊言與粗暴的舞台上,非己所願,成為龍套,然而,他們的靈魂總算可以自由,他們的肉身在狹小的囚房中被俘綑,他們的思想與精神,卻得以奔向自由的國度。第一任處長姚盛齋的名言:「我代表一座十字架,跟著我的是生,背向我的是死!」這樣的恫嚇,或許馴服了他們的身體,然而,靈魂的出路,卻是四面八方。


四面八方,他們尋找自己的出口與通路。胡子丹自嘲的兩大瘋狂行為:打乒乓球和學英文,是他的靈魂通路;楊逵蹲伏菜園,是他為肉身與思想找到的最好安頓處所;呂水閣成為眾人之醫,以社會實踐通向救贖的彼岸。最令人感動的是監獄中的情感連帶關係,胡子丹在軍人監獄結識「免啦」本省老先生,初識味噌湯的滋味;他的族群經驗,因為是在獄中,反倒得以拆除圍籬;他在獄中學英文、學日文,教英文、教《古文觀止》。在一個被國家機器「全景敞視」的監管空間中,這些深摯的情誼,不僅止於相互取暖,更是以彼此的靈魂觸角,相互碰觸、辨識、連結,密密織就一張可以飛翔的羽翼。



靈魂於孤島飛翔


最自由的一對翅膀,是愛情的想望。淺言淡語之間,胡子丹寫出一則美麗的綠島愛情故事。在那個禁閉的孤島中,兩個靈魂的交會與撞擊,隱微而含蓄,每一個眼神與微笑,都彷彿深深鐫入生命肌骨,那種此生不再的感覺,那種愈是相互疼惜,愈是雲淡風輕的鄭重。


胡子丹是極其內斂的。他的愛情,如此沉默,因為言語的沉默,所以你可以聽見他熾響的心音。「會意中有種叛逆的衝動,笑聲中儲藏了神祕的喜悅」,胡子丹在綠島愛情中的沉默,隱含著更深斂的、更熱烈的敘事。姻緣或許是錯過了,然而,錯過,卻召喚了更深摯的、永恆的、純淨的愛情,成為一生的知己,守護並見證彼此的幸福。


走離綠島之後,每次再相會,都隱微地、卻又堅定地召喚當年,綠島以風聲、浪濤聲所守護的祕密心事,彼此回歸到最家常的體貼、疼惜與問候,「上言加餐飯,下言常相憶」。生命之美,靈魂的自由歌吟,莫過於此。如果沒有這一段美麗而沉默的愛情,引領胡子丹飛翔自由甜美的國度,或許孤島胡子丹,也只能馱負自己的孤島人生,孤影前行。


孤島終究未必是孤島。胡子丹背負著政治犯身分的十字架,將黑牢經驗鎖入記憶底層,對兒子小心翼翼地保守著這個祕密,是緣自一個父親的深情守護。兒子出生二十八年後,在美國普林斯頓大學,他首度說出自己壓抑將近三十年的祕密,兒子靜默聆聽,消釋了成長過程中一些莫名的暗影,而父親則卸下生命中最沉重的負擔。


二十歲,胡子丹來到台灣,美麗島未及以它的亮麗陽光,歡迎這位清俊的蕪湖青年,國民黨的黑牢率先攫獲他的肉身,企圖抽空他的靈魂。然而,從少年至今,胡子丹的流徙之路,固然充滿荒謬文本,他卻以獨特的內斂氣質,從生命的內裡,整闢了一座花園、一片天空,以友情、愛情、親情,釀製甜美蜜汁,讓靈魂得以自由飛翔。


一甲子以來,胡子丹的流徙,因為斷裂而有了新的連結。孤島可以不必是孤島,通路打開,暖流進來,花飛草長。



註:《我在綠島3212天》一書,原以化名「秦漢光」於1990年出版。後於2001年,作者胡子丹將原書改寫,以本名出版《跨世紀的糾葛》。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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